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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恩长存

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9-06 14:52:00

师恩长存

秋风起,菊蕊香,时值教师节。谨以此文,深切怀念黄光熙先生。

我曾是金川县沙耳公社中学1978级学子。四十七载光阴荏苒,恍若白驹过隙。1974年,我从村小转入中学。那时的校园除了一排孤寂的教室,唯见大片空旷的乱石滩。老师们带领我们半工半读,一担担土、一筐筐石,亲手筑起这座知识的殿堂。我们足踏碎石,肩挑日月,汗洒荒滩——平整土地,搬运石块,从中开辟出两方标准化篮球场,更栽下片片新绿。不以为苦,反觉一股力量自掌心渗入大地,悄然生根。

教室极其简陋,尚未配备桌椅。竖向架起两根圆木,横向钉上十几排长木板,便是课桌;凳子需学生自备。先生立于讲台,目光炯炯,眼里有期盼、有坚守,更有一种笃定的光:唯有发奋读书,方能不负青春。

忘不了,每个清晨、课间与黄昏,我们以稚嫩的肩膀担土运石,汗水一次次打湿衣衫,却无人喊累。校园里的每一方土、每一块石,皆浸透师者之心血、学子之热望——那是在荒芜之中播下希望的倔强,是在困厄之中向光而行的执着。正是这片不毛之地,让知识如涓涓细流,无声滋润着我们渴求知识的心田。

回望来时路,四十七年如金川江水,滔滔东去,不舍昼夜。江水奔流,却从未冲淡我对先生的怀念。岁月汹涌,他在我记忆深处,始终是那一脉温润而恒久的光。这光静静照亮我最初的足迹,终汇成生命里绵延不绝的长河。

我独自倚在教室门边。秋风掠过空荡的讲台,拂起细微的粉笔尘末,在斜阳中无声飞舞。木窗投下斑驳光影,于旧墙上轻轻摇曳,如时光碎片,亦真亦幻。恍惚间,琅琅书声穿越四十余载,隐隐传来。恍若隔世,却清晰如昨。朦胧中,我仿佛再见先生——立于三尺讲台,眉目清朗,身姿挺拔,声音清越如钟。

先生不仅授业解惑,更教我们立身做人。其时乡村中学音乐教师稀缺,他便主动将音乐课也担了起来。

记得某个午后,他端坐于老旧脚踏风琴前,十指轻抚琴键,琴声如泉,潺湲流淌,涤尽室内喧嚣——那是新填词的《国歌》,他一句一句教唱,目光澄明,神情庄重,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民族精神。

先生教唱的不仅是旋律,更是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;他指尖流淌的不仅是琴音,更是一代师者炽热的丹心。那一刻,我们仿佛听见黄河怒吼、长江奔涌,听见一个古老民族在苦难中挺立的铮铮铁骨。

课后,先生对我说:“还是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歌词更有意境,更让人热血沸腾;其悲壮与厚重,尤能唤醒民族灵魂。”寥寥数语,如凿如刻,深植我心。让我第一次听见音乐中的风骨,也看见为师者心中的家国。

先生的细微关怀同样令我难忘。无数夜晚,他窗前的孤灯常亮至深夜……那光亮,是学问的灯塔,更是照亮学子前程的星火。期末考前夜,我鼓起勇气敲响先生的房门。他正伏案疾书,侧影在灯下静默如剪影。见到我,他搁笔微笑:“来,慢慢说。”语声温和,恰似春雨润物;目光温暖,恍若烛照夜行。临别时,他执意将手电筒递到我手中。

打开手电,那束光穿透高原厚重的夜雾,照亮崎岖山路,更照亮一个少年迷茫的前路——此后数十年,每当我陷入困顿,总见那光如剑破空,如旗飘扬,提醒我:师者曾赠我以光,我当以火传火、以心照心。那束光,不仅照亮夜路,更照亮人生远途——至今在我心中长明。

最难忘是那个秋夜。校园丹桂暗香浮动,我怀揣反复修改的作文前去请教。先生披衣起身,于灯下一字一句审读。月华满室,万籁俱寂,唯闻手中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与纸页翻动的窸窣轻响交织,宛若天籁。

他时而轻批,时而停顿。末了,抬头含笑:“这里写得极好。情感若能再收敛一些,会更耐人寻味。”接着,他便轻声地,一字一句地吟诵文中句子,如琢如磨,字字珠玑。

离开中学校园,我负笈成都,大学毕业后辗转他乡,漂泊数十载。彼时通讯不便,山川遥隔,唯有尺素往来,将对先生的牵挂与敬慕,一笔一画落于纸上。每每展纸握笔,恍见先生灯下执卷挥笔的身影;每每启信读复,笔力清峻,如见其人。先生总是细问我学业起居,字句温厚,尽显关怀。虽远隔山河,这一纸温情却如暖流涓涓不绝,让我于异乡孤灯之下,亦觉温暖如晤。

先生退休后,常居成都,我们见面相对便利。每次相逢,他总是清茶一杯,与我相对而坐,一如当年那般殷殷垂询、细细嘱咐。从立身之道到处世之方,由身体健康至心境修养,无不关切备至。言语温和,目光如炬,仿佛仍是当年在灯下执笔批文、吟诗诵读的引路人。纵岁月流转,其师者情怀,未曾稍减。

先生心胸开阔,虚怀若谷。我虽未曾考场失意,却也历经困顿。记得那年深冬,我们并肩立于校园看雪。“你看雪花,”他轻声道,“每一片都落得从容,不管飘向何方,始终守其洁白。人生亦当如此——守心如玉,处世若水;守洁如雪,处变不惊。”话语如雪落寒塘,漾开涟漪,至今未平。而他本人便是这般——如松之静立,如雪之澄澈,风骨始终如一。

这些年来,我行遍大江南北。总在异乡孤灯下、提笔刹那间,听见他话语清越如昨,感受他目光炽热如初。原来真正的师者,从未离去——他们立于时光彼岸,清辉如月,朗照千江;教化如风,润物无声;根基如山,承托后世。

每次回乡,我仍会在那片土地上久久驻足——母校早已改为党校,当年校舍也几经改建,一切恍如隔世。草木几度荣枯,楼宇几番新颜,唯有师恩,历久弥新。先生辞世五载,音容渐远,教诲犹在耳畔。世间学子,遇师者皆当低眉——非惟敬畏,实乃礼赞,礼赞这份千年传承、滋养灵魂的情谊。

此恩昭昭,可比日月;此念皎皎,长照山河。每念及此,鼻尖似又漾起母校秋日桂香,眼前重现那盏不灭孤灯。先生教诲如种,深植心田,蔚然成荫;先生品德如灯,恒耀征途,永世不灭。

而今,祖国大地千帆竞发、万象更新,当年乱石滩上躬身前行的身影早已化作时代洪流中的浪花一朵——但先生,请您放心:您的教诲,我们铭记在心;您的精神,我们传承不息。师恩如山,永志不忘;师情似水,润泽绵长。您以厚德载物之胸怀涵养我们,以澄明如玉之风范滋养我们。

愿华夏大地,师道长存、文明永续;愿天下学子,皆遇明师、皆成栋梁——此乃对先生最好的告慰,亦是我等永恒的奔赴!

教师节再至,遥望碧落,惟愿恩师在天堂一切安好,愿彼岸有清菊绽放,有灯火长明,更有您挚爱的书香终日为伴。

如今闲居静处,师恩深重,无一日敢忘。恰逢教师节,秋风再起,菊蕊又香,一如当年初遇的秋日。谨以此文,遥寄哀思,愿先生安息。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——谨以本文,献给所有在贫瘠土地上播种希望的师者。

——金川县沙耳公社中学1978级学子

李昌平

二零二五年九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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